昆仑山:很接近天际的地方
有的地方,一生只能去一次,有的景致,一生只能领略一次,但却足以让你无法忘却,并牢记其中的某些章节,久久回味不已。
从那天起,当我眼见为实了那个海拔4700米以上的碑石,我就相信我的生命从此有了一个跨越。那样的一个高度,以及那高度上的一切,对我都是前所未有过的,因而显得新奇而神圣。
天,蓝得出奇,纤尘不染。山峰顶着素洁的雪冠,放着令人眩目的光彩。
但我还是急切的想问,这真的就是昆仑山?那座神话里的山?神一样的山?
经幡飞扬处“昆仑山口”那几个粗放的大字,令我感慨万端。
那确实已是一个离天很近的地方,我难免有了一种被提升的感觉,我真的很满意我自己,竟会站立得如此高远。
一
一条公路经过这里继续由下而上,宛若一条从天上挂下来的细长带子,因此这条路就仿佛一条天路——通天之路。
关于这条路,传闻很多,故事也很多,悲壮甚于凄苦,信心甚于颓废。在路边一块极不显眼的碑石上,我们看见两行由当年修路民工落款的手迹:绿花清水记心上,修好公路回家乡。虽然“绿花”两个字不怎么好理解,但有一种铭心刻骨的东西,似乎能懂。也许这是很可以也很值得挖掘一番的线索,而除民工而外,我们知道,还有更加大量的修路者无计其数。海拔最高处的唐古拉山有5300多米,那是绝对的生命禁区,现在即使坐车通过那里的人,事先都要经过严格的体检,备上氧气袋,有条件的,还会配备医生。再想那些修路的人,谁不是凡胎肉体,他们是何以用自己的体能乃至生命换取了这条天堑通途?
这条天路是几十年来联结内地和西藏的重要陆上通道,在这条路上,不时会有充满信仰的人,一步一个长头,成千上万里,一路叩向他们向往的殿堂。这个过程似乎比路还长,吸引着多少局外人想从方方面面去作深层次的了解和探讨。
这果真是一条不平常的道路,从建设初始到在这条路上行走的人,都给人这样的启迪:艰辛不是虔诚的对手,寂寞不足以与信仰匹敌。于是当我有幸站立在这条路上默默有思,我情愿自己也是个意志坚强的朝圣者。
不过同时,我又止不住萌生了新的念头,当沿线都正在铺设着铁路路基,多少个铁路工程局的营盘前都彩旗招展,大幅标语树立着征服雪域高原的誓言,我担心朝圣者那古朴的初衷会不会由于喧闹而有所改变?他们那纯粹的心灵上会不会还只留存着那一种至高无上的召唤?
二
昆仑山口出人意料地矗立着两座墓碑,是谁,能在生后显赫如此呢?
一座是五位登山队员的合葬墓,他们是在攀越昆仑玉珠峰时突遇暴风雪不幸遇难,昆仑山因而永久地接纳了他们,使他们魂有所归,梦有所依。
另一座墓穴里则安葬着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和可可西里同宗同祖,因而站在他的墓前,我就仿佛看见了藏羚羊飞奔的身形。
可可西里的声誉正在于它的野生动物资源,然而,美好和罪恶极易跑偏造成世上的祸福两极,阴阳两面,可可西里自然而然引发了一些人的别有用心。偷猎者是这里滋生的另类,并且表现得穷奢极欲,恨不能连同可可西里一并猎取,因此,关于这里的偷猎案,一度成为大众关注的热点,一个令人振奋的世纪话题,似乎关乎世界的最后一块陆地。
索南达杰就是被偷猎者残害的,那是在押解偷猎犯的途中。
可可西里为有如此赤诚的儿子悲恸震颤,那些躲猎的野动物也暂且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从此怅惘若失。
而今,索南达杰威严地屹立在昆仑山口,他应是一座神,警示着那些还对可可西里怀有不良企图的人,不再敢贸然造次。
昆仑山口的摆设不多,天气却瞬息万变,刚才还是朗天红日,这会儿忽然乌云翻滚,接着便飘下雪花来。我们不敢久留,在下山的路上,车也没能躲得过后面追上来的沙尘暴,好在沿途已不如我们想象得那么空旷、冷寂,使我们能够及时避进路边的一个小店里。
小店既卖零七碎八的日用杂品,也能炒几个菜,做简单的面条、米饭。老板从河南来,已有在广东打工的经历。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怎么想到要到这么老远的地方来?
老板答,不是西部大开发吗?
我们心悦诚服,都说老板有远见。
可老板说,这算啥,你没见来修铁路的那些人,别说饭馆,就连大本营的发屋、桑拿也跟着一起来了,那才真叫配套建设、配套服务呢。
我们不大相信有他说得那么齐整。
三
回到格尔木,依旧是那么的风和日丽,使你怀疑在山上经历的一切都是不大真实的。
参加国际自行车拉力赛的队员们正经过格尔木,然后仍然要去走我们刚刚由那里下来的那条天路,天路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考验是自然的,风、雪、海拔、高度,当然也正是他们所要寻求的东西,以后一连几天,我们都能在电视上得到他们的消息。
曾几何时,征服世界屋脊成为当代的一种流行,骑车、行走、或者采用别的更具挑战性的方式,外国人比本国人似乎更热衷于此。当我们为了生存时而焦灼,可以把他们看作是闲来无事。但必须承认,任何挑战,都首先是对自己的战胜,包括生理上的,意志上的。我永远受到这种精神的感沛和鼓舞,遥望着拉力车队的背影,我也在心里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战胜和超越都最需要勇气,我愿意寄希望于我自己。
格尔木同样离天那么近,而且就占地面积,它是世界城市当中最为辽阔的。不过它的规划和建设都算不得成功,反倒有点像是个杂乱的码头,散漫而没有章法,没有明显的工业区、商业区和居民区之分。
但这并不影响格尔木的人丁兴旺。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很多人都把格尔木当作逗留的驿站,因此,格尔木的饭馆数量与它看上去的人口比例极不谐调,三步一个,五步一双,既然还能经营,大约就不会亏本,可见其客源量的巨大潜力。
这些饭馆不仅活跃了当地经济,也带动了别的营生,在这里,我权且称作是饭馆的“寄生职业”,相信凡在格尔木餐馆用过餐的人,都一定曾经碰到过不止一次。不管你是和三朋四友热烈相聚,还是工作上的必要应酬,总会有人主动要求进来献歌。有酒厂的促销,服务性的,一般都是蒙古酒,他们认牌子。只要你喝了这个牌子的酒,就能欣赏到蒙古人热烈的歌,这一类有组织的活动,还是比较讲究质量的,能产生演唱效果。还有一种是绝对的毛遂自荐,拿着菜谱一样的歌单,斜背一把吉它。不是所有这样的场合都需要助兴,但歌手却表现得十分顽强,一句话,你不听也得听,今天他非唱不可。
可惜的是,这种情况下,我没能遇得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歌手。他们那夸张的口形,僵硬的手指,以及没有任何演唱经验的临场表现,都只能给人一个印象,格尔木的市场氛围比较宽松。否则,这些完全与音乐与歌唱无缘的人,何以胆敢以此为生?换个地方,他何以能轻易赚得一首歌10元钱的报偿?
格尔木的胸怀是宽大而仁厚的。
四
格尔木还有一个让人记住不忘并忍不住要发出赞叹的是八瓣梅。在这离天很近的地方,八瓣梅自然就成了离天很近的花。这种得天独厚使其不同于别的花朵,或华丽,或娇贵,或冷艳,或沉静,八瓣梅则像一个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热热闹闹的大家簇拥在一起,从旁边走过,你几乎可以听到她们哧哧哧在笑,旁若无人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要是完全从欣赏的角度,八瓣梅算不上美丽。单个儿看,她就像平常打扮的村姑,丝毫也引不起人的注意,甚而觉得她不够丰满,稍嫌单薄。尤其在天变起风的时候,降霜寒冷的时候,你甚至忍不住要怀疑她的生命力。
然而很快,你就不能不承认这种判断上的错误,八瓣梅在沐风栉雨中的酣畅娇嗔,是你所意想不到的。她所给人的感染,不在于如何张扬了某一个个体,而是展示了她们所属的那一个集体,那一个群落。当她们互相挤挤挨挨在一起,就形成一种很有气势的景致,使你不能不对她发出赞美。她们用那看似单薄的生命,装扮着昆仑山下的秋天,那么妩媚,那么情深意绵。
五
昆仑山下大片高海拔区域统统被我称作是“离天很近的地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便又有着许许多多离天很近的人。
从生存内容上,这些人与别处别无二致,但我总感觉他们活得有那么几分高远。他们接受了更多的自然来风和阳光赤裸裸的直射,人的皮肤、思想也都如同植物,在如此的自然条件下,怎能不被激发锻造得耐劳抗险坚强无比?
于是我们能够在这里的荒芜之中看到许多奇迹的诞生,你也许简直不能想象伴随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部落文化发展起来的现代文明。除了公路、铁路,还有各种矿产的勘探开采,生产出不乏科技含量的工业产品、化工产品。想想人在这里的白手起家,谁都再也不能无病呻吟于人在自然界的卑微与渺小。只有人是改造自然的原动力,我不能不对这些离天很近的人,充满了无限敬意。
六
并不湍急的格尔木河水顺势而下,我流动的脚步也将不会就此停歇。但毫无疑问,这片离天很近的地方将成为我日后回眸的一个所在,我愿看到这里那些离天的事业都欣欣向荣,如秋天盛开的八瓣梅一般。
<
关键字: 可可西里 昆仑山 格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