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枕头
回忆我的枕头
上海的六月初还不是很热,夜晚的风还是凉的,穿条短裤,赤条条躺在床上,任那凉凉的风丝丝吹入纱窗,让我多少记起了故乡北京夏夜的凉爽。此时又注意到我的枕头的舒适,睡意飘来之际,越发感到它的温存。也借着睡意,思绪更轻轻飘到孩提时光……记起了我印象中的一个枕头。
那时我大概三四岁吧?记得姥姥家住在北京的雪池胡同,坐在四合院里可以看到北海的白塔。过节时母亲会带我去姥姥家,因为过节时北海的白塔是亮灯的,坐在院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所以今天都还记得。低矮的一间平房里有个炕,姥爷有个木头枕,就在上面。它一尺长,碗口粗,一节木头打磨光滑就做好的。一面好象有一点凹,不知是当初打磨出的,还是姥爷多年枕出的。我还记得姥爷逗我,让我睡这个枕头,我的小小的身子几乎要半坐起来才能把头放上去,硬硬的,疙得头好疼。当时就很不喜欢它,好生奇怪居然有这样的枕头……不喜欢,不喜欢,居然一辈子记它最清楚!
后来的记忆中就很少有这样清晰的枕头了。中学时家里的枕头是荞麦皮作芯的那种,在上面我读了两本小说还记得:《木偶奇遇记》、《福尔摩斯探案集》。在北京师大二附中,常常把书包当枕头,躺在对门北师大的花丛中,看了《昆虫记》、《达尔文传》、《野生动物的故事》……也是在那样的枕头上梦想长大以后到非洲大草原保护野生动物。
再后来,在长沙的湖南医科大学读了五年医科。那时的枕头,芯是用棕树的纤维做的,很矮,我总要垫几件衣物在下面。后来发现这种枕头很吸汗,在长沙酷热的夏天,它还真可算是件宝贝。在它上面,我自学了五十余门科目的英文版的医学教材,今天的高薪都仍得归功于于那时浸透在那棕树枕头中的汗水。
也是在那个枕头上,我读了弗洛伊德、尼采、萨特,吟咏了拜伦、普希金,告别了贝多芬,醉心于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还有,也是在那棕树枕上,无数次沉醉在普契尼的歌剧《波西米亚人》中,并从那时开始逐渐变成了业余的抒情男高音。至今,我的保留曲目还是那首咏叹调——《多么冰凉的小手》。
在那个棕树枕上,我也无数次编织过邂逅爱情的美梦——那些梦也很圆满。后来在那枕上也真地为了湘江对岸精神恋爱的对象辗转反侧,盼望每天必至的信函。现在想来,那没有电话、手机的岁月,天天苦等邮差的日子,倒真是浪漫许多!
终于,我还是在那棕树枕上品尝了不只是精神的恋爱!……
日月如梭,转眼到了而立之年。今天的枕头是一对纯鹅绒做芯的,鼓鼓的,富于弹性,外面套了全棉、高织的、绣着暗文的驼色枕套,再不用在下面垫什么衣物。无论怎么枕,不用拍打,自己就会恢复蓬松的、鼓鼓的形状。它温柔、善解人意,总能在我最疲劳的时候使我放松心情,或者旋即入梦,或者枕着它享受昏黄灯光下读书的乐趣。在这样温柔的枕头的上,我喜欢听拉荷马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 海景》,读一读钱钟书、朱自清、周作人,还有闻一多、冰心……钱穆先生的史书更是枕边的必备。
一个人一生不知道会碰到多少个枕头,有的因为刻骨所以铭心,让你一辈子记得;有的陪你走过求索的漫长道路,分享、分担你的喜怒忧思;还有的给你温柔的港湾,让你变得恬恰,豁达、超然, 诚如男人女人的情侣、配偶。走过人生的不长的路,能遇到什么样的,全凭造化的安排。我们却要懂得欣赏、懂得珍惜,如果碰到了最适合那时心境的,一定珍惜!就像我珍惜我生命中的那些难忘的枕头。
我也在等待造化的安排,看什么时候可以碰到那样的佳人,温柔,善解人意,给我一生的精神的港湾。如果碰到,我要每天和她共枕我心爱的枕头。真地哪天生气要吵架,就叫她和我一起问问我们的鹅绒枕头, 我们是否还像它那样有棵温柔的心?……
关键字: 协奏曲 枕头 野生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