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的西藏
一 日
终于又得到半个月的假期,终于又辛苦攒下五千元钱,看着地图,对自己说:心,让我带你回家吧。
没有往日出发前的特别兴奋,没有制订详细的旅行计划。这样平静而喜悦地简装出发。没有带功略,没有带地图,没有带所谓的装备。
象是回家。不需要任何特别的准备。
某夜,梦见自己是一个在荒凉的藏北草塬放牧的藏族女子,有明亮清澈的眼睛,细细凌乱的藏式长辫,飘飞在寒冷的风里。
那样的等待,茫然而凄美。我是在前世的梦里等待着我今生的归来吗?
雨水的暮色中,背起行囊,带自己的心,踏上去西藏的漫长旅途。
二 ~ 叁日
从成都到格尔木的1048次火车,认识了一大堆的朋友。
从昆明转道成都去格尔木爬6178米的玉珠峰的两个小伙子,和他们聊雪山,聊装备,一起吃他们带的云南月饼卤菜。
他们热衷的不是背包旅行,是对耀眼雪峰的不断挑战。不是专业登山队员,也不合群,独立行事,内心有狂野强劲的冰风唿啸。喜欢的只是腕表上显示的海拔高度黑色数字。
从广州玩四川的青枝,半道上突发奇想跑西藏。格尔木有她的一帮朋友,约好包车青藏线,准备先去纳木措再去拉萨。本来打算与她一起,最后因为客观塬因,没能与她继续同行。
从英国来的25岁的john,这次不去西藏,只到西宁就下车,路线是青海湖-西宁-循化-临夏-夏河-兰州-敦煌-新疆-西安-成都-英国。
他说,明年还要来中国,走西藏、尼泊尔、印度。喜欢不穿鞋,光脚在车厢里跑来跑去。眼睫毛很长很密,仰着一张毛茸茸的脸,鼻子翘翘,表情天真得象只小狗。
他下车的时候,我说,希望明年在西藏再次遇到你。
车到西宁站时,和青枝跳到黄昏萧索的站台上,买了牦牛肉和辣鸡爪。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狼吞虎咽地进行我们的晚餐。同样是背包独行天下的女子,不同的是她常常能约到同伴,而我不行。
四 日
到格尔木的时候,天气变冷,睡在我下铺的年轻男子小梁没有多带衣服,拿出自己的棉衣让他穿。
我们一共5人一起搭12:00的长途班车去拉萨。他们上车前都很紧张,喝葡萄糖,吃高塬安,还带了胖胖的氧气大枕头上车。
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在微笑。
车到西大滩时,停车加油,远处的玉珠峰被云层掩盖得丝毫不能见。天空飘着雪粒。很替那两个昆明小伙子担心,默默祝愿他们能安全顺利登顶返回。
一路颠簸。
小梁一直“高反”,头疼,心跳,唿吸急促。车过唐古拉山口时,已经入夜。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放松。轻声安慰他:平静一点,没有关系的,很快就过去了,不会有问题。
寂静的夜里,耳边传来凄厉的风雨声,恍惚又看见那个眼睛闪亮的藏族女子,茫然而又执着地守侯在风里。她在等我吗?她在等谁呢?……
时间在暗夜里,极其缓慢地流失。没有丝毫睡意。车厢内,陌生污浊的空气里,身边的人都在“高反”,忍受着内体的疼痛和外体的颠簸,双重苦难。
思想却是那样的清明,阿曼的身影笑容在心里一直那么清晰。这样的深爱如此坚定,没有任何质疑。如同高塬的湖泊,在夜色里闪着幽微的光亮。
这样的平静,这样的喜悦,从未有过。
五 日
清晨6点到达拉萨,整座城市还没有苏醒。街灯里,布达拉宫出现在街角,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一晃而过。
在住宿的阿蓝家,洗过澡,坐在阳台的藏榻上写日记,喝开水,晾头发。窗外的晨光中,黄色的杨树叶子,闪闪发亮。布达拉宫宛如海市蜃楼。
这是一个梦境。在西藏,在拉萨。而,我在梦境里,回到家,一切都充满温情。
走在午后眩目的阳光里。天空蔚蓝。黄色的叶子,落在碧绿的草坪上。布达拉宫广场很安静,有一种欧式的悠闲味道。藏民们喜欢随身带着暖水瓶,里面是自制的酥油茶,走到哪里,都有家的味道。
大昭寺广场上很热闹。磕长头的藏民,在烈日下,如入忘我境地。身体波浪般起伏。一次又一次。如同生生不息的轮回。
爬上大昭寺金顶第叁层,看到脚下的朝圣者如蚁。佛主是如何分辨世间男女,给予他们不同的因果与报应?那样多的面目,那样多的轮廓,他是如何去衡量真伪善恶?
深夜里的拉萨街道,风幽凉,星寥落,霓虹阑珊。在旅馆门口,小梁拉我入怀,说,今夜不要离开我。我对他疲倦地笑笑,我们明天还是要告别的。让我走吧。
打车返回自己的住处。我想,自己大概在做梦。拉萨,总那样虚幻,不真实,象一个迷离而陈旧的梦。
六 日
很早醒来。
吃过早餐,在阳台抽了一会儿烟。阿蓝和一同上线的广东情侣问我,今天打算逛哪里?想了想,回答说,去爬山,看波龙卡。
打车去军区总医院。随意地选了左边的一条小路走进去。渐渐看见了村庄,民居,藏民,觉姆,树林、山坡。远眺拉萨城,布达拉宫有一种出尘的美感。
波龙卡,位于半山腰。这里离天很近。这里很安静。没有游客。没有行人。只有轻轻的风,吹过青翠明黄的树梢。
这个公元7世纪建造的地方,现在只残留下一些废墟。精美的佛塔,耀眼的白色,巨大的石头上画着鲜艳的佛像,以及一些白色的天梯。
这里有路通往没有烦恼一切如意的天国吗?也许曾经有过,而岁月已经把路湮没。
我们都是被天国抛弃的孤儿,在这个人世流离颠沛,遭受苦难和折磨。我们终将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来了又去,流浪大地。
生命的轮回里,光阴过隙,川流不息。我们的身体已经被打上了流放的印记。
七 日
独自出发去山南,想看看山南的秋天。小梁说,不要再独自行走,我在为你担心。我只是沉默着微笑,我知道我只有我自己。
没计划专门去桑耶寺,只想去山南晒一晒秋天的阳光,或许只是对着一棵雅鲁藏布江边黄叶飘飞的树发呆。如此简单的目的。
班车上遇到一对北京来的夫妇,约我一起从渡口坐船去桑耶寺。我们便和一大帮藏民上了机动船,过渡雅鲁藏布江。
在船上,脱了帽子,晒着太阳吹着江风,觉得非常暖和。江水有些浑浊。藏民们开始向天空和江面抛洒风马纸片,身边的藏民也递给我一叠,学着他们的样子抛洒。他们一边洒,一边叫着,欢笑的表情,象一场狂欢。
这是过渡的仪式。这仪式让平淡的过程,充满了节日般的欢乐。
喜欢这一张张暗沉而风尘仆仆的笑脸,酥油茶般醇厚香浓。这同船共渡彼岸的缘分,不知是修了几世,让我们相遇。
上岸,搭车到达桑耶寺,安顿了住宿,匆匆吃了一碗藏面,又遇上从川藏线入藏的小唐,一起搭了东风大卡车,颠簸上山。
坐在身边的藏族老阿妈,先是抱住我的腿,最后握住我的手腕。在漫天的黄色尘埃与剧烈摇晃中,看见藏族老阿妈安详而平静的脸,突然有一种亲人的感觉。没有觉得她脏,没有觉得她老,她的身上散发出好闻的酥油味。
在西藏,人和自然没有距离。生活,离天空那么接近;孩子在大地上打滚,与泥土一体;牛粪收拾起来,做柴烧。人和人之间也没有距离。共渡一江,递给陌生人风马纸抛洒;车辆坏在半路,路过的师傅会主动提供帮助,并且不计报酬。
西藏,其实并不遥远。西藏,和我没有距离。
到青朴后,徒步上山。海拔4300米处爬山,真的很累。同行的藏民随手递了苹果给我,接过就吃。爬到温扎寺,已经精疲力尽。便不再往上,留在寺内休息,在饭厅里的藏榻上躺下迷煳了一阵。
下山途中,山谷的草地上,和来自四川德格的喇嘛丹索聊了一阵。让他用藏文写下“西藏”、“拉萨”、“轮回”、“灵魂”几个字。喜欢那些飘逸而又神秘的藏文。
因为东风卡车要等后面的藏民下来一起走,我们便搭了小拖拉机下山。这一路,真正受了些皮肉之苦,情形极其惨烈。
回到桑耶寺,已是黄昏,游人散去。寺院里非常安静,只留下寂静的空气,和暗淡华美的一墙壁画。曾经描金勾翠的笔触,曾经熠熠灿烂的画面,如今班驳迷离。
正流连于壁画之间,忽然听见头顶飘过天籁般的歌声。音律齐整,曲调悠扬。爬上殿顶,看见几个民工女子,正在敲打平整水泥,塬来是劳动的欢歌。
远眺金色夕阳里的雅隆河谷,听着这劳动的歌声,深深为这个古老民族的乐观、豁达、天真的气质,所感动。劳动着,快乐着,塬来一切是如此的简单美丽。
夜晚,和小唐漫步在寺院里。忽然发现佛塔闪着微光,其中一座佛塔,尖顶处横亘过银河,整个塔的外缘被一层微明的雾所笼罩。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迷乱,如天空渐次展开的星辰,也许包含有壮阔意志,但我竟然不懂。这是西藏给我的启示吗?这是什么内容的启示呢?
回到旅店的简陋房间,从四川德格过来的藏民一家,让我品尝他家自制的酥油茶。非常和善的笑容,酥油茶也很香。这一夜,尽管是与四个陌生男子一同住宿,但感觉安全,睡得很好。
八 日
一弯瞬忽的新月,还高挂在淡蓝色的天空,出门去,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寻找掉落的牦牛骨簪子。等找到,一抬头,新月已残,日光又新。
坐了拉萨-桑耶寺的班车,绕雍布拉康-泽当-昌珠寺-卓玛拉康,返回拉萨。
车窗外,早晨的山南阳光非常强烈,荒漠的大地与耀眼的河流,羊群经过的山路尘烟滚滚。那种荒芜的美,梦境般冰凉,不由伸手触碰了一下前排座位上的小唐的肩。他回头问我,怎么了?我楞住,无法言语。
雍布拉康,太过孤独。鹰一般,高高地踞立于山巅,俯瞰着山下的雅鲁藏布江河谷,平整规矩的一块块田野。站立山顶,追溯着山南的历史,藏族的历史。
沧海桑田的历史之中,所有的面孔,都不过是一闪而过。
谁留下了?谁走过看过了?只有孤独的雍布拉康,和这高傲的山冈。
下午,路过卓玛拉康,跟随藏民进去拜了拜,这里的白度姆据说是保佑女性的。
阳光下,公路边的杨树,衬着蓝天白云,碧水苍山,是秋日里最美的风景。
回到阿蓝家,我做了晚餐,大家一起吃。一个上海来的女孩,因为感冒发烧,只呆了两天,明天一早便要飞回去。
各自留下不同的遗憾,而西藏,有机会总还想要再回来。
九 日
天气晴朗。
约好四个人一起,搭了班车去当雄,再找车进纳木措。
路上,和湖北的老王聊他的这次行程安排。他打算走川藏线到芒康后转滇藏线走德钦-中甸-稻城亚丁-理塘-康定,最后从成都返回家。
中午时分,到达当雄,吃了午饭,遇到一个日本女孩romi和一个西班牙老男人,我们六人包了一个面包车,开上了去往纳木措的山间公路。
车到那根拉山口,从海拔5190米眺望纳木措,一抹不真实的艳蓝色,象一个遥远的梦,也许永远都无法真正到达。
来到纳木措的扎西半岛,已经是午后一点过。
老王和张“高反”严重,躺倒休息。romi和我坐在藏榻上吃东西,喝水,抽烟,并不着急着外出拍照、观景。
轻声和romi交谈。她不懂中文,我不懂日文,我们只能说英语。
来中国多久了?两周。 去了哪些地方?先飞到北京,之后上海,成都,坐火车到格尔木,到当雄,纳木措。 之后有什么打算?走拉萨,日喀则,樟木,去尼泊尔,印度,然后飞回日本。
以前也独自去旅行吗?是的,曾经在泰国、柬埔寨住过一个月时间。 明天我们要回拉萨,你呢?和我们一起吗?我不知道。
开始喜欢上这个有着典型东方轮廓淡黄肤色的女孩,稚气的表情和甜美的笑容,想法简单,做事随意。
romi先出去了。留下我依然独坐榻边,抽烟,喝水,茫然。对于外面阳光下的纳木措,有种近乡情怯。如同知道那个已经思念了很久的人,就在近旁,却不敢下决心去探望一样。
终于,烟抽完。周围很安静。鼓起勇气,走出帐篷。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何况我走了几千里路,思念的终点就在这里。
一抬眼,满目都是烈艳的湖水。光芒闪烁如繁星珍宝。
romi走过来问,你好吗?那一瞬间,眼泪就含涌在眼眶内。屏住片刻的唿吸。我点头,微笑着答,很好。look! it ''s like a sea 。romi也笑,是的,like a sea 。
独自慢慢走向这宽阔的海。阳光眩目,远山披银。沿着海的边缘,一直走向远方的远方。
不知道海子是否来过这里?他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但,在这海边,我却有了思念的归宿。也许,我的前世,就是在这里。可我今生的记忆,已把它遗失。
连绵雪山为衬的大海,波涛汹涌。坐在海边岩石上,闭目盘坐,胸中有清朗天地,无边无涯,浩荡辽阔。此生何求?但愿能带心回来,永远感觉苍茫寥廓的宁静。
在这里,自然是无穷无尽的,这样的美,绝世脱俗。在海拔4718米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如同梦幻飞花,太过虚拟,不象真实人间。
忍不住拨打手机,让千里之外的阿曼,也一起倾听纳木措的海涛声。对着这梦幻大海,纵声唿喊。让雪山、大海、前世、今生,都能听到感觉到,我的爱,鲜活淋漓,不羁放纵。
夕阳。暮色。独立渐寒的风中。看念青唐古拉的冷峻,温柔凉色的潮来潮去,心里问着纳木措:你看见过沙漠吗?你看见过眼泪吗? 大海无言。
感觉纳木措是个幸福的女神,既没有见过沙漠,也没有见过眼泪。她就如此生生不息地反复潮汐,具有永恒持久的力量,永远呆在爱人念青唐古拉的身边,既无须漂泊流浪,也无须寻觅等候,她的爱情圆满而纯净。
而自己,是一个不断流浪的女子。从西域沙漠,到高塬苍凉,走过万水千山,依然孑然一身。内心的执着与纯净,意志太过坚强,无法归宿圆满的爱情。
没有星星的夜晚,纳木措涛声依旧,仰首天空怀念,曾经那个在此中夜遁去的仓央嘉措,不爱佛经,只爱爱情,他最后去了哪里呢?
爱情在哪里能够永恒?抑或爱情本是塬罪?瞬忽的心灵,轮回里如何解脱?
十 日
早起。日出短暂。不算辉煌,却深远灿烂。
回到帐篷,老王和张,依然“高反”严重。昨夜,我的睡眠很浅,数次被他俩的呻吟声惊醒,狂风掀起帐篷的边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凌晨时分还下了一阵雨。
走去老板的大帐,要开水。他们递我一杯酥油茶,觉得很香很好喝。带了开水回来,倒了给他俩喝。romi取出雀巢咖啡瓶,分给我一些,冲了来喝。她边喝边笑,牦牛味。在这里,这样寒冷的清晨里,能有一杯滚烫的充满牦牛味的速溶咖啡喝,已非常满足。
romi说,今天,我跟你一起走。感觉惊喜。
下山途中,开始飘雪。上到那根拉山口,大地一片雪白,天地间朦胧依稀,昨日风景荡然无存。对这无常的自然,心存莫大的感激,昨日与今日反差如此之大,让单调生活中近乎麻木的眼睛,得到新鲜滋润。
驱车直奔羊八井。在温泉山庄里,吃了午餐,他们去洗温泉。我和romi去外边拍照。沸腾的地热温泉,如狼烟四起,地表荒芜,并不是美丽的地方。那些泉水,感觉恐怖。
从羊八井出发,转了叁趟车,终于回到拉萨阿蓝家。决定还是在家做饭吃,带了romi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太喜欢给一大堆人做饭的感觉。虽然觉得很疲倦。但我觉得这里象一个家,一个有很多笑脸与快乐的家。
小唐放了许巍的歌曲,满屋子里回荡着《蓝莲花》。从来没有给这样多的人做过饭,也从来没有和这样多的人一起吃自己做的饭。这样的温馨和眷恋,令我有种落泪的冲动。
饭后,走到阳台打开窗户,romi走过来递我一支烟,点燃。是她刚才买菜途中新买的“中南海”,味道很清淡,就是太短,和旅途中得到的快乐一样短。
她说,你做的饭菜美味极了。这是我吃过最好的。彼此相视一笑,对着微凉夜空抽烟。她明天就要去日喀则了,在拉萨,她只停留一夜。我对romi说,我们出去逛逛。她说,好的。
裹了一件大披肩出去。和romi一起漫步,问她有男朋友没有,她说,没有。希望能在旅途中遇到一个中国或者印度的男子,爱上他。她问,小唐和你是不是一对?我笑,当然不是。这个世界,很多人只有相遇的缘分,没有相知、相守的缘分。
布达拉宫很沉默地在路灯映照下暗淡着,广场上却很热闹,很多人在看彩灯喷泉。走去大昭寺广场,已经灯火阑珊。卖货的摊子和人群都已经散空。寺门口还有几个虔诚的信徒,依然在磕着长头。绕去附近的路上,只有几家特色小店还没有打烊,突然旁边响起奇特的声音。
一个穿红着绿的日本年轻男子,坐在街边,卖力地吹着一支长长的木头号。这样的诡异场景,出现在深秋拉萨的街头,引来了很多围观者。他却如入无人之境,丝毫没有受干扰,直到romi 用日语和他对话。
当我们离开时,他送了一张自己的cd给romi。romi告诉我,他是她在日本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很明显的,他在深夜异乡的街头,并不是为了谋生,纯粹是自己好玩而已。
这样的相遇,这样的奇特,romi和我都喜欢,如此的没有道理,突兀至极。
十 一 日
临时决定我们五人一起包车,走羊卓雍措—浪卡子—江孜,去日喀则。因为能够多陪romi走一程,心里很高兴。
包的是部铁马车,司机来自辽宁抚顺,地道的东北男人。一路聊天,谈在北京上舞蹈学校的9岁女儿,他过往和现在的生活,他对未来的打算。他来西藏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培养女儿,西藏帮他实现了愿望。
每个来西藏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有的一路风尘仆仆,磕着等身长头而来,只为祝愿天下苍生。有的为了征服内心狂野的渴望,满足猎奇的心理和日后的夸耀资本。有的则是盲目地寻找,希望获得长久的内心宁静。有的只是跟着lp指南,从这里经过。有的仅仅是为了赚钱谋生,积聚今生的财富。似乎每个带着自己目的来西藏的人,最后都得到了他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每个离开西藏的人,也似乎都带着某种或多或少的遗憾,这样的遗憾,也许会使他重返这片高塬,或许就此留在心中,永不再来。
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路过?是寻找?是回来?好象都不是,又全部都象是。
从冈巴拉山上俯瞰羊卓雍措,这片湖水,安静,美丽,宽阔,象母亲一般,四周有田地和村庄。经过卡若拉冰川时,天空阴霾,虽然感觉冰川距离非常近,但那种冷酷的威严,阻止了想要接近它的念头。
喝过冰凉的山间雪水,继续向峡谷深处进发。一片碧蓝的湖水出现在峡谷之中,这样的温柔水色,这样的沉静深邃,无法形容它无名的美。和romi爬到山崖最高处,张开双臂,romi说,like a bird ,我说, a free bird。
是否太过迷恋自由的风和天空?所以,执着前进,独身探寻,最深处的孤独与脆弱意志,象荒芜城堡的暗夜,葛藤蔓延,是一种华丽的粉碎。
车坏在距离江孜县城还有10公里的地方。romi耸耸肩,something is happen.我笑。是的,在西藏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看司机跑前跑后地检查,心里一点也不着急,把背包里剩下的几支烟抽完了,还没有找出故障的解决办法。
暮色笼罩四野,寒风渐烈。romi说她很饿。看表,近下午五点半。我们已经在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把剩下的橘子软糖和无核红枣,分给她吃。拦下一部车,司机让先搭去江孜,等车修好再来接我们。
远远看见田园,村庄,牦牛,麦垛,金色的大地,灿烂的树林,我们终于来到富庶的后藏。在县城的一家小馆子里,每人吃了一大碗饺子。饭后趁车还没有修好的空挡,散步去看宗山城堡和白居寺。
宗山城堡位于山顶,看上去比布达拉宫还要高大巍峨。很怀念电影《红河谷》。藏族老阿妈、美丽纯洁的爱情、英雄就义的壮烈,都曾在这片宁静富饶的土地上演绎过。
和平年代里,残酷的生存竞争,物欲横流的现实让我们如此疲倦,以至于忘记美好情感的存在,忘记誓言和勇气。
到白居寺时,夕阳已经隐没,留了些微的余辉。风轻轻,云轻轻,这座古老的寺院里,不时熘达过几条狗,懒散地看看我们,就过去了。
十万佛塔前的树叶,黄得细碎,院子里的大丽菊却正姹紫嫣红。爬到殿顶,看见佛塔里点着油灯,神秘肃穆,这样的圣洁。
第一次感觉喜欢寺庙。
坐在寺院门口的木条凳上,romi背对着我,抽烟的姿势孤寂落寞。她曾经独自背包去澳洲读书,走过东南亚很多国家。佛经上说:叁界无法,何处求心?我们却是这样盲目而勇敢地执着追求,把心背在背上,独自体味内心高傲的自由。
佛经上说:心不执着,身随所安。只是这般孤独的所安,没有别人愿意包容与接纳。我们只能做一个孤独的背包客。
等车修好,重新上路,夜色已深,半夜12点到达日喀则。
十 二 日
romi起得很早。趴在走廊里的窗口,迎着凉风抽烟。窗外明暗幽微的晨曦,有一种影像的流离。如此短暂而又飘忽的情意。在路上,我们邂逅彼此,给予微笑和交谈,分享一支烟和咖啡。一起走了四天,今天我们就要告别彼此,各自上路,从今以后,或许再也不会相遇。
我是这样喜欢这个随意的女子,如同喜欢我自己的行事。问她明天会怎样?她永远都是一脸笑容地答:i don''t know.只有真正到了明天,才会知道自己想要怎么去做,决定什么。果断。勇敢。不顾后果。不计较得失。因此受到的伤害也许更多,心性却赤子一般坦荡无存。
这样短暂的情意,宛如姐妹一样的感情。而我们终究会分离,即使珍惜,也只是为了分离。清冷红尘,漫长凄迷,有如此一遇,已经足以。
一起去扎什伦布寺,看能否帮romi找到去樟木的车子,汽车站的车要明天中午才有。大家分开从大门逃票混了进去。小唐带着romi,我和老王。匆匆绕了一圈。一点不喜欢这座寺庙,显得小气而且俗气,没有拉卜楞寺的感觉好,更比不上江孜白居寺的感觉。
回宾馆取了行李,陪romi一起到汽车站。我们买了返回拉萨的车票,romi买了次日中午去樟木的车票。茫茫旅程,分别在即,挥手之间,已有无限情意无法言说。
回到拉萨的晚上,阿蓝夫妇请我们吃烧烤。之后,小唐、张、老王和我去玛吉阿米酒馆泡吧。这是我们这伙临时纠合的旅伴最后的一次聚会。
玛吉阿米酒馆应该算是西藏最浪漫的地方。在这个佛教信仰高于自由与爱情的地方,只有仓央嘉措如此异类,才留下了这样一块明黄色的爱情地域。据说,只要来这里的人,都会遇上一见钟情的美丽爱情。这个传说广为流传,引来了各式各样的人。
最后,我也来了。可我什么都没有遇上。
我想我不能太贪心,已经有过一见钟情的爱情,还要再有。我的爱情已经在我的心里,我带着它到处行走,它在我所有走过的路上。
在玛吉阿米的夜晚,抽完一整包白茶花,喝了西藏马茶、安多奶茶、拉萨啤酒、酥油甜酒,看了写了留言,听了音乐和别人的对话,思绪随着酥油灯明明暗暗了很久。直到夜半时分,踉跄着下楼回去。
在心里和仓央嘉措道晚安,对他说,我也来过这里了,只是我的爱人和爱情都不在玛吉阿米,这一点我们是相似的。
十 叁 日
第一次看见拉萨的雨。灰蒙蒙的天。上了去八一镇的车。然后想起小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今天到八一。在路上,很快收到他的回复:几点到?一个人吗?我不知道几点能到,手机电量也不多了,所以,回复他:到了以后给你消息,现在路上,先关机了。
一路无语,默默看着车不断转弯转弯,一弯连着一弯,路仿佛没有尽头。雨一直在下。沿途山坡的颜色越来越丰富,柠檬黄、苹果绿、袈裟红、烟雾紫、雪花青。爬上海拔五千多米的米拉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一片银白。车一过米拉山,颜色又回来了,更加缤纷。
在工布江达附近吃了午饭。开机看见小梁的短信:到了八一立即告诉他。我知道,他一定回来了。
午饭后又上路,一路的风景依然非常好,一点都没有失望。今天,小唐在拉萨到格尔木的路上,romi应该还在去樟木的路上,我在拉萨到林芝的路上。我们都在路上。只有老王和张因为“高反”留在拉萨休息。
在林芝,终于看到了这样美丽而丰盛的秋天。一场色彩的盛宴。
到达八一,是下午叁点。小梁接到我的电话,立即打车赶了过来。安排住宿到临河的樱花宾馆,要了一个标间。窗外就是群山含黛碧水悠然的美丽风景。这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是我在西藏最奢华的一次住宿。
午后。阴天。微凉。独自裹了一条大披肩,沿着尼洋河漫步。安静。清爽。淡然。非常喜欢那种欧洲般灰调的气息。优雅闲散的气息。远处若隐若现的雪峰,河边的村庄,微微发黄的树林。
河边有一段路,两边是高大的杨树。金黄的叶片随着微风,舞蹈一般飘落,一层一层地堆积,是一种寂灭的美丽。
黄昏时分,在八一最繁华的香港街逛。一家接一家的土特产品店,什么药材都有得卖,我只钟情于看那些奇特一些的饰品。但没有太多,也很单一,最后买了几条别致的项链。老板说,这些项链别处没有的。我不信。次日下午返回拉萨在八角街去逛,果真没有。
逛到夜色弥漫,意外地迷了路,却看到了现代化的漂亮的广东广场。各种各样艳丽的彩灯,在寒风中孤独地伫立街头。这场景如果换作在北京上海,一定不会有这样孤傲落寞的气质,但在八一,它们显得太不合群。
回到宾馆,对着夜色里的尼洋河,抽了一支烟。夜晚看不到河水的样子,只能听见强劲的流水声。拉上窗帘,房间很大,感觉有凉意穿过心底。缩进被子里,吃服务生送上来的烧烤,辣味的。电视开着,不知道演了些什么,开着床灯迷煳起来。夜半时分,仿佛听到有手机短信的声音,仿佛记得拿起来看了,仿佛记得最后一句是“我永远记得你”。
雾,夜色里的雾,林芝的雾,很大很大,最后我落进了一个温柔的迷雾陷阱里,爬不出来。
十 四 日
小雨的清晨,很冷。走路去汽车站,赶了8点钟回拉萨的车。
坐上车,给小梁发了短信告别。之后,记忆有所复苏,打开昨夜收到的那条短信,的确是有,的确是小梁发的,的确最后一句是“我永远记得你”。
车子发动了,雨雾里飞出一团白雾。想起了那个在青藏线上渡过的夜晚,颠簸中紧握我手的手,黑暗里的交谈,耳边掠过的凄厉的风声,靠在肩边的头。想起了在拉萨的那个下午与夜晚,大昭寺外的等候,带在手腕上一直没有除下来的那串刻有六字真言的手链,在ktv里的狂欢,走在清凉夜风里的路。
都是一些没有过程与结果的事情,都是一些毫无连贯又断断续续的片段。旅途如梦,林芝如梦。有风景,有故事,有回忆。
太阳渐渐升起,云雾飘渺的山巅,突然划过一道美丽的彩虹。虚幻。清新。
圆满的一次旅程。
遭遇了许多,也告别了许多。
交织了艰苦与甜美,在西藏,我轮回了一次今生的灵魂。
在西藏,我走过的那些前世今生的路,他们是否会记得我?
那个梦里依稀美丽的藏族女子,是否会记得我?
天空河流高山大地与西风,是否会记得我?
大昭寺桑耶寺白居寺的台阶,是否会记得我?
青朴山上的青草拉萨河边的鲜花林芝的黄叶杨树,是否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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