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石墙边的秫秸花
370路终点站圈门站牌下是个停满公交车的小广场,有一间公厕和一个水果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都提着一兜兜的蔬菜。
我向桥边上摆地摊卖松紧带的老汉打听往过街楼怎么走,他说要从公主坟坐车。我问从这里怎么走,他说你先坐上那边那辆370,到公主坟再倒18路就到了。
我扭身就走,赶紧地离开这位外地口音、满嘴胡言的半疯老头儿,跟在买菜的人流中上了小铁桥。从桥上顺着沟往前,我就已经看到那座跨沟而建的过街楼了,那就是我到圈门来的惟一的一个理由。不过我并没急着去往它跟前走,而是随着人流过桥,去了市场。
市场入口处有卖碗坨的,是当地的一种吃食,荞麦做的,样子黑乎乎,拿碗当模子扣出来的,还保持着碗的形状,两块对扣着包成一包,一包卖一块钱。卖碗坨的女人介绍说和凉粉的吃法类似,也是加上醋、辣椒等作料一拌就成。
市场是在泥地上露天的,四周一圈儿屋子,卖些锅碗瓢盆炊帚小五金等日用品,还摆着好几张台球案。卖菜卖水果的都在当中的场子上,还有卖烟叶、烟斗和苇叶、马莲草的,又到包粽子的季节了,北方的江米小枣粽子都是用马莲草来捆,不像南方用棉线绳,圈门这儿的人家大概自己包粽子的还有不少吧?
这里的菜价比城里要便宜些,很大的西葫芦一块钱俩,黄瓜两毛一斤——看上去全都七扭八歪鼓肚儿的,像我小时候常吃的那种,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听人说黄瓜只有这种的吃着才放心,平时天天买的那种碧绿笔直、粗细一致、顶花带刺儿那种黄瓜都是喷了药的。
市场里的桑葚儿特别好,才卖两块钱一斤。桑葚儿算不上正经水果,每年应市季节极短,菜场里很难见到。我今年也只吃到过一回,是在路边的摊贩车上买的,那种无照的果贩一见到城管的车就跑,他们卖的水果总是最应时的,不过秤上和价钱上就没准儿了。我那回买的是紫的,5元1斤,这里卖的是白的。
顺着市场边的石级往上,就到了平洞街,一排排平房都是依山势而建的。巷口有几位老人坐屋角处聊天儿,走过时正听那老太太说她在这儿住了好几十年了,打结婚时就搬过来了。一旁站着的老头儿说你住得久那这当地的老话儿你听得懂吗?“大八钩”你知道是什么吗?老头伸手比划了个抽烟的姿势,说“大八钩”就是烟卷儿,矿上的人都知道,这词儿是当初从鬼子那儿学来的,日本鬼子就管烟卷儿叫“大八钩”。
我一边儿听得有点儿恍恍忽忽,想来想去后来觉得老头儿说的那个“大八钩”多半儿就是“淡巴菰”了。英语叫tobaco,日本人大概是直接给音译成了“淡巴菰”,早期中国的白话文小说里也出现过这个词儿,这会儿从这位多半是退休矿工的老人嘴里说出来,给这一街一巷的都添了几分沧桑感。
过了平洞街再往上走,就到岳家坡村了。盘山的水泥路平平整整的,汽车一直能开上去。岳家坡比平洞街干净,街面整洁,整个村子寂静无声。路边的一座座民宅高低错落,有红砖的新房,有石板瓦的旧屋,几乎每家院门边都栽着一丛丛盛放的秫秸花。秫秸花俗称大麦头,是北方一种很低贱的草花,能长到一人多高,枝杆粗壮,花有红、白、粉多色,繁密浓艳。这种花根系发达,能伸延数十米之远,种上一丛,方圆几丈几内就能处处开花。
岳家坡家家户户的秫秸花也不知道是自家种的,还是从别家串根过来的,反正枝枝都开得非常繁盛。村子的房子台阶基座好些都是毛石砌成,毛石墙配上秫秸花,像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民俗画。
走到村子的最高处,迎面有一面崭新的砖石影壁,影壁前是一只公用水龙头,间或有人来担水、洗衣。边上是块平地,有多半个篮球场大,四周长着几棵年头久远的大槐树,树干上都钉着牌儿,是园林部门登记在册的古树,有的树干已半空,却依旧枝叶茂密。古槐绿荫下有一盘打了锯子的旧石碾。树后边是一座老宅院的山墙。房屋很高大,青砖灰瓦,基座由毛石砌成,屋檐下的木橼根根清晰。
走进胡同不远,就看到了这座老宅子的正门,是很地道的宅门做法,青石台阶、石雕门墩一应俱全,大门内还有一面残破的磨砖影壁,其讲究程度与北京城里的四合院不相上下。不过现在院落已经不再完整,由多户分住,南屋的外墙有的已拆改成了大窗,并向胡同开了门,加了台阶。
这座老宅子的门牌是岳家坡69号,巷子里按着的几户都是相似的格局,隔壁70号的门洞上方还有精致的砖雕,对面的几户也是老房子,但质地略差,屋顶只几道筒瓦,剩下全铺的青石板。
回来之后我曾在网上搜索过岳家坡村的背景资料,但得到的信息很少,只能从老宅和古树上的年头上感觉到这处村落的古老。这房和树怕是都得有上百年的历史的,当初居住在这所老宅院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他们的后代又去了哪里呢?这几棵枝繁叶茂的古槐又见证了多少人间的起起落落、悲欢离合?这树下井边又有多少故事发生过?这一切,都已经无从探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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